蚕坐在躺椅上，手里的《海边的卡夫卡》正读到卡夫卡君初见大岛时的情节。小回坐在沙发上，整理着借阅的报纸资料，将一摞摞借阅文件整齐地装进文件袋里：
“你跟皮尔关系很好啊。”
“是的，”他合上了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很奇怪吗？”
“是啊，很奇怪。”
蚕听完，摆了摆手。
“等他厌烦了，或许真的会离开我吧。”
“不是，要说是厌烦，那一定是你首先忍不住，你还年轻着呢，二十岁都没有，总是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自以为是真是不讨人喜欢啊......”
小回抬头看着蚕，他正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她话没说话就不说了。站起身抱着还没有归还原位的书籍在各个书架来回移步。她不像蚕，她思考的既不是社会也不是个体。对于蚕来说，她抛出的正是一个可以改变一切既定幻想的因果。
什么也不想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真正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触及，这不足为奇，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无从交代，一切都自行探索，好像将双手探进放入一条毒蛇的大沙池，在不知道自身价值之前甚至可以让手以旅客的方式暂时存在于那个世界。倘若一日被蛇咬到，一系列的事件迎来结束。新的效果就出来了。
晚上，小回坐在蚕睡的沙发旁，像是要俯身下来似的，低声断断续续地说：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关系的。”
蚕用余光看向沙发之间的缝隙，高声说道：“我明天出去一趟，图书馆拜托了。”蚕的目光停在沙发布料的纹理上，每当翌日决定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总是带着一丝伤感。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不自觉露出这样的表情，自然而然让人觉得不愉快。
“真是受不了！”
翌日午后，蚕回到家里见父亲，蚕与父亲长得并不相像，父亲是个退伍军人，体格健壮，穿着一身厚实的夹克。是馆长告诉他的消息，希望蚕能够回家和父亲谈谈。
“怎么样？要不要再找一个学校试试，没人会认识你的。”
蚕有些心虚，他没有明面上反抗过父亲，只能皱着眉闭口不言。父亲从上衣口袋抽出一根烟点着抽起来，接着一脸严肃地问蚕：“你今晚留在这儿吗？”
“不了，傍晚就回去，在闭馆之前就能到。”
“那行，那么听说你现在穿的衣服还是馆长借给你的？”
“我一般穿馆内的工作服。”
“别这样急躁。”他吐了口烟，“我知道你很自己的想法。我虽然不赞成，但是我能够理解。哦不，也不能这么说。总之，你摆出这一副样子，看起来是有你的原因的。周围的人都在讨论你的时候，你却哈哈大笑，从窗户跳了下去。你同学都觉得你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才导致你突然发疯。”他将烟头捻熄在烟灰缸，“你可是正经地说你是不得不那样的对吧。那你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吧。”随后用浑浊的眼光看着自己正从学生身份逐渐抽离的儿子。
小回觉得蚕很可怜，但并不单纯是蚕本人，更是遭遇本身的一个抽象概念，因此，她很容易可怜别人。虽然她和蚕年纪相仿，但是这完全是成年人的感情。她时常会沉溺于这种感情当中，碰见蚕后，她逐渐意识到这点，她很讨厌这样的感觉。
一天，图书馆如往常一般开馆，但是来的人并不多，从昨晚的大雪到现在淅淅沥沥的小雪花。图书馆门前的几棵树被厚厚的雪覆盖着。图书馆不高不矮的台阶向下延伸的十几阶台阶，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鲜有脚印。雪时停时下，飘飘洒洒地直下到中午。
蚕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画着窗外的雪景。他从附近的文具店里买来画画用的纸和笔，从早上就开始画。中午的阳光通过雪反射进馆内，皮尔躺在等候席的长椅上看着油画杂志，偶尔朝蚕窥看一眼。对于蚕的画，皮尔总是抱着一种初学者对于大师的敬仰钦佩。无论画的怎样，他都觉得这才要刚刚开始呢。蚕是要画出大作品的天才。这种迷之信任完全源自于他对艺术的嗅觉。从认识蚕起，他就认为这个人与众不同，只有这样聪明的人才能跟自己交往。阴郁，擅长存在于自我意识世界里的蚕是那样被皮尔崇拜着。甚至蚕自己都意料不到。
像蚕这样的人，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总是会将自己的人格损毁，将其内涵注入作品之中。虽然他也只是浅显地想想而已。偶尔也有失望，就像现在，他看了看蚕的画，只是原模原样地图书馆外的风景，因为才只是用铅笔画，显得还很粗糙。画得非常的普通。皮尔灰心地转头继续看起油画杂志上的评论。一时间整个图书馆如水般平静。
“不行啦！好久没画，都生疏了。”
蚕颓废地靠在椅背上。
“也可能，是你太急躁了？我是这么觉得的——诶？话说你画的是什么？”
小回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头伸过蚕的肩膀瞄了一眼。蚕急忙将画纸对折，然后再对折一遍。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了指窗外的景色。
“我想画的是大海，是那种天空大海浑然一色，唯有岛屿如纯白色贝壳般星点分布的情景。眼前的景色有时会觉得很美，但是提起笔画时又忽然觉得乏味，就画不下去了。终究是水平低劣的缘故吧。”
“这有什么关系？有名的画家向来不以技巧取胜，copymachine（复制机器的玩笑话）怎么行。”皮尔突然插一句。
“没什么好画的。”蚕将折叠起立的画纸揣进口袋，“这种心情，我好像能够理解。”皮尔摸了摸寸头，皱了皱眉表示赞同。“要是我能写出有趣的小说来就好了。”
“嗯，小说就很好。”蚕随手从包里拿出还未读过的《春雪》，这样说着托腮望着窗外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
可是，写小说不能抱太大期望，当人们怀着对美好事物的憧憬向前迈步的时候，总在不经意间坠入怠惰的深渊地狱。如果一个词，一句话都要用十几种预设的模式翻来覆去的思考，那我还是做愚蠢的外行人好了。无论是皮尔还是小回，亦或者是父亲，都不需要故作姿态，原原本本地将想说的话说出来就好了。对，这样就行了，不要想太多。
越想，蚕越觉得自己就像个骗子，岂止是骗子，简直就是个小偷。对，就是copymachine，不实事求是只知道说大话。
“.....但是！”皮尔自顾在说着什么，蚕从自我意识中醒来。
“其实我很想画画！并且想画得更好！”皮尔挠了挠头，不知道是对蚕讲的还是对小回在说。
“想画得更好.....”皮尔是这么清楚地说出来了。而且丝毫没有表现出应付气氛的样子。年轻人激动的心情仿佛浸染了蚕。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蚕通常都是装傻蒙混过关。
蚕站起身，用意外郑重的语气说：“那么，我们去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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